水澤村,玉家的簡陋小院之中。
蕭北夢盤膝而坐,正閉目坐在院子裡的瓶子樹下修煉《太歸劍意錄》。
玉秋苗則坐在一邊的矮凳上,哼著輕快的歌兒擇菜葉,時不時地抬眼看向閉目盤坐的蕭北夢,一雙漂亮的眼睛裡儘是藏不住的笑意。
正在這個時候,有急促的腳步聲從院子外麵傳了進來,而且,腳步聲不單急促,還頗為的沉重,地麵都隱隱在顫動。
玉秋苗抬起頭,正看到一位身形肥胖的老婦人正氣喘籲籲地向著這邊跑來。
都不用看臉,隻看那一身顫動的贅肉,玉秋苗便知道了來人的身份。
隻不過,她沒有起身相迎的意思,反而低下了頭,繼續擇菜,隻當肥胖老婦人不存在。
老婦人體胖心不寬,在水澤村是出了名的尖酸刻薄,碰到好處,就像螞蟥聞到了血腥味,若是出了差錯,絕對是彆人的問題。
前幾日,玉家老婦人帶著玉秋苗和玉赤柱上門去求玉有田,希望玉有田能幫忙將玉赤柱的年齡改小一些。
但是,玉有田非但沒幫忙,還摔了玉家送去的泡菜,玉有田如此做法就是這位肥胖老婦人攛掇的。
故而,明明看見老婦人急匆匆地登門,玉秋苗卻是裝作看不見。
“秋苗,……。”
肥胖老婦人看到玉秋苗抬頭,那張原本見到村民們總是板冷著的臉立馬堆起了笑容,但見到玉秋苗很快又將頭低了下去,她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肥臉上。
她大口喘氣地站在院子門口,進也不是,不進也不是。
眼瞅著時間一刻不停地流逝,肥胖老婦人把牙一咬,抬腳進到了院中,快步走到瓶子樹下,對著秋苗說道:“秋苗,先前的事情,是嬸的錯,嬸給你賠禮道歉,但今天你無論如何也要幫嬸一個忙,不然,嬸一家人都得遭殃。”
玉秋苗再次抬起頭,眼神淡然地看著肥胖老婦人,輕聲道:“嬸,您怕是走錯門了吧?我哪裡能有幫到您的地方。”
肥胖老婦人此時已經豁出去了,不顧玉秋苗的冷嘲熱諷,滿臉哀求之色地說道:“秋苗,嬸知道,你肯定已經知道朵不思已經進了村。
先前,是嬸糊塗,狗眼看人,做了太多不是人做的事情。
但是,朵不思乃是黑駝殿的念師,嬸在他的眼裡連隻螞蟻都不如,一個念頭就能要了嬸一家的命。
朵不思要有田主持他和你的婚事,有田根本不敢拒絕。今天,有田已經稱病起不了床,他卻是逼迫我來代替有田。
秋苗,嬸也是被逼無奈,隻能答應他,稍後就要將他帶到你這裡來,還請你千萬不要怪嬸,嬸也是沒有辦法。”
說到這裡,肥胖老婦人把目光看向了蕭北夢,神情怯懦地朝著仍舊還閉著眼睛的蕭北夢行了一禮,道:“鐵柱侄子,還請你大人大量,不要跟我一個無知的老太婆計較,我也不過是,……。”
沒等肥胖老婦人把話說完,玉秋苗便將她打斷,“嬸,我堂哥現在叫青陽,而且,他隻是我娘的侄子,不是您老的侄子。”
肥胖老婦人老臉一紅,當即改口道:“青陽念師,我帶朵不思過來,也是迫不得已,還請您大人大量,不要跟我一般計較。”
蕭北夢終於睜開了眼睛,淡淡地掃了老婦人一眼,沒有絲毫感情波動地說道:“本念師大不大量,完全取決於我的堂妹,她若是不大量,本念師便是小肚雞腸。她若是肯原諒你,本念師可沒心情和時間跟你一般見識。”
肥胖老婦人沒想到秋苗在蕭北夢的心裡居然有如此大的分量,繼而連忙轉眼看向了秋苗,滿臉賠著笑地說道:“秋苗,嬸雖然以前有做的不對的地方,但我們畢竟是同村的人,上溯七八代,我們有著同一個祖先。看著我們也有血脈牽連的份上,今日你就要不怪嬸了。”
“嬸,虧得你還知道我們還有著血緣關係呢,摔我娘精心做的泡菜,把我們娘仨趕出屋的時候,你怎麼就不說我們有血緣關係呢?若不是我堂哥回來,你今天鐵定會興高采烈地領著朵不思過來,又怎麼會提前過來請罪?”秋苗站起了身,語氣不忿地出聲。
“秋苗,不是嬸不幫忙,實在是不能幫啊,……,嬸老了,老糊塗了,……。”肥胖老婦人急聲解釋。
說著,說著,她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,把小院的地麵坐得明顯一顫,竟是開始抹著眼淚哭了起來,聲音悲愴地訴說著自己和玉有田夾縫求生,有多麼的不容易。
玉秋苗畢竟年輕,看到已經一大把年紀的老婦人哭得如此的傷心,當即便心軟了下來。
“嬸,你快起來吧,今天的事情,我不怪你和屯長。”玉秋苗一邊說話,一邊伸手將老婦人給扶了起來。
肥胖老婦人當即破涕為笑,一張肥臉上還滾著豆大的淚珠,臉上卻是掛著笑容,並說道:“我就常跟人說,咱們水澤村的秋苗啊,不單人長得漂亮,心底還善良,誰娶了她都是天大的服氣。朵不思這個老不羞,居然還想癩蛤蟆吃天鵝肉,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!”
玉秋苗聽到這裡,臉頰微紅,嬌羞的低頭,不過,在低頭之前,她忍不住地瞥了蕭北夢一眼。
老婦人打蛇隨棍上,一邊說話,還一邊摸著玉秋苗的手,說著說著,又目光看向了蕭北夢,一臉羨慕地說道:“你們祖上肯定是積了天大的德,出了秋苗這麼一個大美人,又出了青陽這麼一個大念師,這不單是你們家的榮耀,還是咱們水澤村的榮耀。
現在有青陽在,我看以後還有誰還敢欺負咱們,就算是朵不思,他也不夠看!”
肥胖老婦人說著說著,便很是自然地將自己歸到了蕭北夢和玉秋苗的同一陣容當中。
蕭北夢微微一笑,道:“念修的耳目感官能力遠超常人,朵不思現在就在村子裡,你的這番話,說不準就要被他聽了去呢。”
老婦人聞言,當即臉色大變,連忙說到:“秋苗、青陽,我現在就走了,待會我把朵不思帶過來的時候,你們可千萬彆以為我和他是一夥的。嬸啊,最希望秋苗的夫家是一頂一的大門大戶呢,……。”
話音還未落下,老婦人已經出了院子。體型雖然肥胖,但動作卻是十分的敏捷。
“秋苗,這種人可不值得原諒,因為我在這裡,玉有田和她才會有如此表現。”蕭北夢目送著老婦人離去,輕輕出聲。
玉秋苗輕歎一口氣,道:“在水澤村生活了這麼久,每個人都是什麼性子,我自然知道。亂世之中,我們都是可憐人,都在艱難求活,不過是做法各異罷了。”
蕭北夢詫異地看向了玉秋苗,試探地說道:“你應該不是在水澤村長大的吧?”
玉秋苗也有些詫異,歪著腦袋看著蕭北夢,道:“你們念師這麼厲害麼?能夠看出彆人的生活經曆?”
蕭北夢聞言,微微一笑,道:“彆的念師有沒有這個能力,我不清楚,但我肯定有。我一眼就看出,你肯定不是一直在水澤村生活。”
玉秋苗抬起頭,目光越過低矮的院子圍牆,看向了遠處的天際,聲音低沉且帶著淡淡哀傷地說道:“你猜得沒錯,我八歲的時候才來到水澤村,應該說是被人遺棄在了水澤村,是爹娘收留了我,撫養我長大。”
嘉元之後,黑沙帝國一直處於戰亂之中,百姓流離失所,孩童被遺棄是很常見的事情,蕭北夢聽完,沒覺得詫異,卻是有些過意不去。
“抱歉,觸及了你的傷心事。”蕭北夢沒想到玉秋苗是這樣的身世,連忙道歉。
“沒什麼。”
玉秋苗強擠出幾分笑容,道:“事情都過去了這麼多年,我早就忘了。”
八歲的孩童,已經對世界有了自己的認知,對往事有了深刻的記憶,如何能說忘就忘。
蕭北夢知道玉秋苗言不由衷,沉默了片刻,便說道:“你應該記得自己的父母,沒有想過去找尋他們麼?如果你想找他們,給我一些線索,我幫你去找找。若是找到了他們,我讓他們來水澤村接你。”
玉秋苗的眼神之中現出了哀傷之色,道:“他們已經不在了,如果他們還在,又如何會拋下我?”
蕭北夢神情一滯,不再說這個話題,輕笑道:“叔母和赤柱都挺好,把你當做最親的人。”
玉秋苗的臉上又露出了笑容,跟著說道:“對啊,我雖然失去了親生父母,但我又很幸運,爹和娘對我很好,把我當親生女兒對待,大哥和赤柱也挺好,一直把我當做親妹妹和親姐姐。”
說到這裡,她抬眼看向了蕭北夢,“聽你的意思,你馬上就要離開水澤村了麼?”
玉秋苗其實也知道,像蕭北夢這樣的念師,肯定不會在水澤村久留。
蕭北夢點了點頭,道:“把你和赤柱的事情解決,我就會去往臨河城,看看有沒有辦法讓你大哥早些回村。”
玉秋苗沉默了下來,半晌之後,問道:“你會一直呆在臨河城麼?”
蕭北夢輕輕搖頭,“應該不會太久,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,需要去做,不會在臨河城停留太長的時間。”
玉秋苗的眼中現出了失望之色,再次沉默後,又問道:“你還會來水澤村麼?”
“會。”
蕭北夢沒有半分遲疑的回應。他將來肯定要回漠北,也會順道再來水澤村看看。
玉秋苗聞言,立馬開心了起來,笑如花開。
正在這個時候,鼓樂聲已經響在了不遠處的分叉路口,緊接著,肥胖的老婦人快步走在最前麵,熱鬨的迎親隊伍跟在他的身後,尤其是朵不思,高坐在馬背上,紅光滿麵。
很快,迎親的隊伍便來到了玉家的院子門口。
肥胖的老婦人給了蕭北夢和玉秋苗一個諂媚的笑臉,而後朝著朵不思一低腰,讓到了院門的一邊。
朵不思原本臉上掛笑,但看到站在玉秋苗身邊的蕭北夢之後,臉上的笑容立馬便收斂一空,並現出了怒意。
他不久之前來過玉家,對玉家也算有一定的了解,並未見過蕭北夢。
蕭北夢此際身穿一套在水澤村很難見到的乾淨的、嶄新的灰色棉布衣衫,身材筆挺修長,氣宇軒昂,麵容英俊,讓朵不思自慚形愧。
同時,玉秋苗落後蕭北夢一個身位站著,從朵不思的角度看過去,玉秋苗就像和蕭北夢緊緊地挨在一起。
而且,看到朵不思到來,玉秋苗分明還往蕭北夢靠近了幾分。
朵不思將這些場景看在眼中,如何還能笑得出來。
於是,他猛然一揮手,將鼓樂聲停了下來,並眼神凶狠地看向了蕭北夢,厲聲道:“哪來的野小子,竟敢來勾引本念師的妾室!”
玉秋苗往前走出一步,就要說話,卻被蕭北夢輕輕地握住了胳膊。這個動作,已經算得上親密。
實際上,這個動作是蕭北夢刻意做的,目的就是想氣氣這個黃土埋了半截還想著禍害人家年輕姑娘的老鬼。
果不其然,朵不思氣得直接從馬上跳了下來,幾個大步進到了院子。
他的十幾名扈從顯然是做慣了狐假虎威的事情,連忙跟了進去,緊緊站在朵不思的身後,俱是眼神不善地盯著蕭北夢,隻要朵不思一聲令下,就要對蕭北夢動手。
玉秋苗被蕭北夢握住了胳膊,原本還有些害羞,但見到朵不思和一乾扈從衝進院子,看到他們氣勢洶洶的架勢,不免有些害怕,臉色不由有些發白。
蕭北夢微微一笑,道:“不怕,有堂哥在,誰也不能強迫你做你不喜歡的事情。”
玉秋苗聽到蕭北夢的話,感受到他自信的眼神,當即鎮定下來,而後臉頰羞紅地將胳膊從蕭北夢的手中抽出。
朵不思聽到了“堂哥”二字,先是一愣,繼而臉上的怒氣減去了幾分,語氣稍稍放緩,但卻傲慢地對著蕭北夢說道:“你是秋苗的堂哥?我怎麼沒見過你。”
“我就是秋苗的堂哥,你又是誰?”
蕭北夢微微抬眼,輕輕出聲。
朵不思神情一滯,正要自報名號,又覺得不夠氣勢,當即回頭看一眼身後的一位黃衣漢子。
黃衣漢子先是一愣,繼而把袖子一擼,作勢就要上前對蕭北夢動手。
“沒腦子的蠢貨!”
朵不思連忙朝著黃衣漢子一瞪眼,阻止了他的動作,轉而看向一位長了一張瘦臉的屬下。
瘦臉男子明顯機靈了許多,當即把胸膛一挺,高聲道:“小子,你還真是孤陋寡聞,我家主人可是臨河城鼎鼎大名的朵不思朵念師!”
待到瘦臉男子介紹完畢,朵不思邁著八字腿往前走了兩步,仰著臉說道:“你是秋苗的堂哥,以後也算是本念師的親戚,本念師惜才,看你皮囊生得還不錯,以後就跟在本念師的身邊,……。”
不等朵不思把話說完,蕭北夢冷笑一聲,語氣不善地說道:“老東西,你出門之前也不好好照照鏡子,秋苗也是你能叫的?穿得跟個猴似的,還招搖過市,丟人現眼的,誰跟你是親戚?”
此話一出,朵不思當即愣在當場,一張老臉頓時燒得通紅。
自從加入黑駝神殿之後,他在臨河城不說呼風喚雨,但也絕對地位非凡,幾曾被人如此當麵罵過?
他身後的一乾扈從聞言,明顯也是一愣,但隨即反應過來,不等朵不思吩咐,便齊齊衝將出去,目標直指蕭北夢。
蕭北夢麵現冷笑,而後快速前刺,雙拳齊出,拳影翻飛間,十幾位身形彪悍的漢子先後慘叫倒飛,重重地砸在地上,而後一個個哼哼唧唧地在地上打滾,一時起不了身。
朵不思隻是一品念修,他的一乾扈從隻是一些力氣比常人稍稍大、略懂拳腳的凡人,對上蕭北夢,他們現在還能夠喘氣,自然是蕭北夢手下留情。
而且,他還不是一般的手下留情。
蕭北夢單憑力魄力量能夠和上三境的修士動手,估摸不需要動用一成的力量,再輕輕戳出一個指頭,就能將這些看似彪悍的漢子給戳死。
看到自己的一乾扈從如此輕易便被蕭北夢給收拾掉,朵不思明顯有些詫異,但他卻不慌亂,並冷笑一聲:“怪不得敢如此狂妄,原來手底下有幾把刷子。”
說到這裡,他先掃了一眼玉秋苗,而後用下巴指著蕭北夢,傲氣無邊地說道:“凡人就是凡人,你的這些拳腳功法在本念師看來,不值一提。本念師隨便一個手段,就能要了你的性命。
不過,念在你是秋苗的堂哥,我今天大度一回,不計較你對本念師的冒犯。你現在向本念師磕頭道歉,本念師看在秋苗的份上,讓你安全地離開這裡。”
“老鬼,你還真是夠大度。”
蕭北夢嘴角微微上翹,繼而眼神發寒地說道:“朵不思,我最後說一遍,秋苗二字,不是能這等貨色所能掛在嘴邊的!”